2011年10月6日 星期四
《三一二》篇一
永遠忘不了,那道金輝穿進窗戶,在純潔的白壁鍍上一層淡黃的昏沉映象。
窗外是一輪快要下山的夕陽,凝止在聳天的高樓之間,凝止不動。
那年夏天,一如往常下課後回到家中,它總會停駐在那個位置。然而今天,迎接自己的映象,稍稍有點不同。
房間中有一個人,雙腳離開地面懸空吊著,像是鐘擺微微左右晃動。
頭一回碰見姐姐以這種姿勢迎接自己,異常地不協調而且礙眼,更叫人費解難明。
那時候姐姐是初中生,正值青春期發育之時。明明是熟悉的家人,他卻是好一會才認得眼前這副身軀是她本人。可能是那道光景過於異常陌生,讓他的大腦變得空白澄明,好幾分鐘喪失思考,遺忘了時間的流逝。
原來活生生的人與死去的人,給予他人的觀感會有著如此大的反差。第一眼對上她,只會確定這是死物,又或是新奇的家居擺設。超現實立體品「吊死在房中的人」。人腦是很麻煩的,對於不自然的事態不能立刻用不自然的腦筋與思維去解讀。一旦用回正常的頭腦去理解就不會索求得任何答案,甚至得出錯誤的結論。
他頭一回理解「死亡」,似懂非懂的,濛濛不清的。
姐姐會自殺的原因,好像是很久以後由經驗中推測取得答案。表面上是自殺,事實上是雙親把她推向自殺的結局。
右京除了關心姐姐,還有她肚中的新生命。
應該是沒救了。
不對,右京,你說甚麼?
難道你看不出嗎?你姐姐懷孕了,小腹像是不平衡的變粗且圓潤就是證據。
說起來,那時姐姐好像常常抱恙缺席,經常嘔吐。然而對於連女生乳房為甚麼會漲起這回事也不知道的我,更不要說認識懷孕是甚麼一回事了。
究竟右京是何處學會這些知識?那時候完全不明白她說的話,腦子真不好使。也許那是女孩子的秘密,也可以說女孩子比男孩子更早熟吧。
也是在很久以後,我才明白當時右京的說話,父母對姐姐懷孕感到憤怒,迫使姐姐自殺。
是你爸爸的錯。
當時人在現場,腦子空白好久,忘記時間的流逝。
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是左門。
究竟是多久之後的事?不記得了。
只是記得,那次是認識左門以來,他頭一回說話。
當時我和右京大為吃驚,完全沒有料及他會發言。好像死火山突然爆發,無人能夠料知一樣。
爸爸強姦了姐姐。
我不明白「強姦」是甚麼。
右京彷彿是啞巴般沉默下來,她由方才至今也沒有說過半句話,與平常的她變得不一樣。
每個人也因為姐姐的離去而改變,包括這個世界,包括我自己。
右京,你知道甚麼是「強姦」嗎?
白白白白痴!為什麼問女生那些問題?左左門!你回答吧!
右京很少會如此慌張,分明是隱瞞了甚麼。
左門閉上口,再沒有發言。即使右京情急唸錯他的名字,也不打算糾正。亦可能他認為「左左門」不是自己的名字,故此不需要應聲。就像以前那樣,沉默不語地渡過千秋萬世的智者。
雙親像是鬆了一口氣的安排姐姐身後事,好像還有幾分高興的笑著。
「爸,甚麼是『強姦』?」
他永遠忘不了,那時老爸狠狠的摑了我那巴掌。火燙燙的,還有金星在眼前亂轉。
「小孩子別亂問!」
已經十二歲,還是小孩子?他不明白,帶著這個疑問活到十五歲。
毫無疑問,他是晚熟的,甚至乎有沒有步入青春期也是一個疑問。
沒有鬍子、沒有喉結,連骨架也沒有拉闊,還是長得一副娃娃臉。
沒有乳房,真可惜呢。
右京,該不會是你搞鬼吧?
她只會嘻嘻傻笑去迴避我的追問,但是他對於「長大變成男人」其實沒有甚麼興趣,也可以說沒有甚麼實在感與緊張性。正確而言,他討厭變成男人。
因為爸爸是男人,強姦了姐姐,事後更迫使她自殺。男人都是那樣的生物,所以自己討厭男人。可笑的是,自己也是男人。
真虧自己會在十五歲時明白那是甚麼一回事,懊惱當時為何如此遲鈍。
身上流的是爸爸的血,基因遺傳,搞不好某天他也會變成禽獸。
不管願意與否,出生時是男兒身是注定的事,而且繼承那對禽獸父親的血脈也是先天的。不論花多少努力,也改變不了這事實。要擺脫這命運,除去自殺,就只有逃避的選擇。
就在中五會考之後,所謂的「九年強迫性教育」義務完結。他連考試結果也不欲理會,匆匆收拾行裝離家出走,從此再沒有見過雙親。為何會離家出走?這個問題沒有合理的解答。
他更加好奇,為什麼自己會在那個家待上三年。
這就是「有待」,他要等待自己成長,羽翼豐滿後,才可以安心揚長出走,一去不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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